東征賦(辛亥) 清 · 金昌協(xié)
夙臺聞夫東表之有山兮,繄仙真之窟宅。
蟠靈根于裨海兮,揭高標(biāo)于析木。
邈殊絕乎中州兮,猶擅勝于八域。
甘亥之步武未窮兮,周王之轍跡未經(jīng)。
佛氏空言而莫睹兮,華人結(jié)愿于他生。
笑井觀之局促兮,思矯翼而遐舉。
蕭晨忽其感懷兮,遂戒裝而東騖。
循長路之威夷兮,踐秋郊之霜露。
流何深而不揭兮,嶺何高而不陟。
過柏田而沾軾兮,悲復(fù)矢之毅魄。
朝發(fā)軔于金城兮,臨麥坂而怵惕。
何百折之脩棧兮,懸萬丈之浚壑。
洪波汩其中激兮,蕩云壁之崱屴。
乘舴艋而亂流兮,攀絕磴而脅息。
忻靈境之載邇兮,稅余駕于淮陽。
賢宰擅其吏隱兮,騰臥閤之治聲。
既勞余以酒肴兮,又申之以糇糧。
遵和川之細(xì)路兮,訪長安之舊剎。
菀梵宮之增構(gòu)兮,丹雘燦以目奪。
覽棟宇之體勢兮,遂偃息于東廂。
聆金鐸于雨夜兮,聲屬耳而淋浪。
曶昕寤而擠戶兮,攬山翠之蔥茜。
尋幽蹊而理屐兮,闖百川而深入。
巖峭立而拔地兮,豗怒湍之迅急。
叢筱絡(luò)以壽藤兮,路幽昧而蓊茀。
靈源遠(yuǎn)而未極兮,投倦跡于顯佛。
躋崇岡而步壑兮,得三日之古庵。
歷安養(yǎng)而乍憩兮,窺郁淵之沈沈。
蒼崖削以萬仞兮,跼危棧而眩慄。
迤白華之廢庵兮,遂弭節(jié)于表訓(xùn)。
播栴檀之妙香兮,殷蒲牢之洪韻。
夫又何泉流之轟激兮,發(fā)深省于宵寐。
溘埃風(fēng)余上征兮,躋天乙之?嵬。
遇天雨之新霽兮,觀萬谷之浮云。
乍飛揚而晻靄兮,猋澒洞而馳奔。
紛溶溶其四散兮,象怒濤之崩潰。
群巒隨以出沒兮,類蜃閣之浮海。
覽奇變其未已兮,蕩填胸之奇懷。
倦徙倚于寺樓兮,聊容與而徘徊。
風(fēng)颼瀏而蕩壑兮,劃云翳之掃盡。
森萬峰之迭出兮,若踴躍而奮迅。
指香爐之雙跱兮,瞻日月之對出。
望高特秀于白馬兮,穴網(wǎng)并擢于無竭。
毗盧崛其特起兮,據(jù)玄武之正位。
邈處高而獨尊兮,拊兒孫之列侍。
惟眾香之赩奕兮,鐘一山之精英。
堆藍(lán)田之積玉兮,曜朝日而晶熒。
紛萬千之異狀兮,咸逞奇而效態(tài)。
忽如往而將旋兮,羌欲合而復(fù)背。
崒嵬峨而高撐兮,駢連纚而相屬。
韙此變化之無窮兮,認(rèn)元氣之磅礴。
援物類而想像兮,曾何足髣髴其形容。
謇周覽之未已兮,忽望舒之在東。
湛凝思于中夜兮,漱正陽之氤氳。
穆虛靜而無為兮,驗一氣之孔神。
朝吾將隮于開心兮,僧告余以路絕。
憑肩輿而下降兮,躡危磴而左折。
略天德之廢墟兮,訪圓通之幽境。
巖崖煥其丹彩兮,楓栝交而蔭映。
搏香藤之翠壁兮,坐綠苔之幽石。
風(fēng)颯颯而振柯兮,水泠泠而瀉壑。
投蘭若之深邃兮,涉不死之福庭。
倚喬松而永嘯兮,恍羽人之可仍。
景晻曖而向晏兮,悵遲疑而顧旋。
溯亂流而投筇兮,躡元化之洞天。
屹金臺之上出兮,闃清唳于巢鶴。
觀蓬萊之老筆兮,駭怒猊之抉石。
天門辟而呀然兮,匯眾流于一谷。
奔濤壯而并馳兮,若萬馬之赴敵。
觸湍瀨于穹石兮,聲吼怒而澎湃。
雷隱轔而震響兮,霰雪濛其晝晦。
韙心目之俱壯兮,聊翱游而周章。
登巖窟之危構(gòu)兮,褰一柱以高翔。
經(jīng)千劫而不仆兮,詎憑依于佛力。
蹐獅巖之蜿蟺兮,頫淵龍之幽宅。
何脩鱗之閉藏兮,曾莫睹夫威神。
豈云雨之未逢兮,葆陽德而自珍。
窮溪源而信步兮,夕歸次于摩訶。
攀叢桂之偃蹇兮,倚白云而浩歌。
瞻香城之落照兮,爛秀色之蔚蔥。
惟飛走之兩絕兮,疇魍魎之或逢。
登雁門而反顧兮,觀眾岫之靡靡。
惟盧峰之崒嵂兮,信所立之卓爾。
茍寸進(jìn)而拾級兮,豈云余力之不足。
羌猶豫而卻步兮,愧余志之自畫。
仙臺兀其上慄兮,聊以抒夫偪塞。
睇云屏之北峙兮,偉自天之懸瀑。
墜九地之黝冥兮,派十二其相屬。
乘磴道以步降兮,問老禪于大寂。
楓林赩而背日兮,霞彩蔚于巖谷。
投榆岾而下輿兮,步山映之高樓。
壯杰構(gòu)之耽耽兮,寓余目而樛流。
脩廊繚以四周兮,殿宇峙于中央。
蹲瑤獅而伏甃兮,抗應(yīng)龍而承梁。
紛人天之繢壁兮,煥五采之成章。
因瑰材而逞巧兮,幻西竺之奇峰。
羅金身之五十兮,具端嚴(yán)之妙容。
嗟王道之漸降兮,遂異教之日繁。
傾天下之貨財兮,輸尾閭于山門。
原玆宇之創(chuàng)始兮,異僧言之誕漫。
彼法喜之作記兮,甚推波而助瀾。
廬其居而火書兮,契余感于韓子。
朝余游于九淵兮,水汩?兮石齒齒。
捫蘿葛而窘步兮,爭鳥道于猱玃。
巖蹊轉(zhuǎn)于絕壑兮,忽二庵之跂翼。
窺維摩之丈室兮,棲面壁之老宿。
吸飛泉而漱腸兮,餐青松而為糇。
形枯槁而外悴兮,神炯炯而內(nèi)腴。
慨吾人之學(xué)道兮,曾爾禪之不若。
惕內(nèi)省而有警兮,信他山之攻玉。
排中天之灝氣兮,踞萬景之危巔。
臨東溟之萬里兮,渺秋色之蒼然。
天風(fēng)忽其四起兮,飐余身而欲顛。
凜回輿以復(fù)路兮,指海濱而遐征。
山嶷嶷而四圍兮,水幽咽而送行。
登中臺之岧峣兮,路愈下而曲折。
涉百川而東出兮,見原野之始豁。
心遲遲而有違兮,嘆仙山之冥漠。
羌中途而回首兮,忽萬峰之盈矚。
驚真面之在是兮,猶突兀而趁人。
邈海山之高亭兮,聊騁望而游神。
惟瀛海之浩溔兮,與太虛而相際。
混兩曜以吐納兮,倏陽開而陰閉。
夫惟涯涘之莫窮兮,又焉測夫所底。
曩余視江河其浩浩兮,曾不盈乎勺水。
惟下士之聞道兮,固見笑于大方。
倚前楹之曉色兮,候出日于東方。
云叆叇而乍晴兮,天霮?而欲明。
重輪浴于海底兮,騰赤暈于扶桑。
謇將升而復(fù)沈兮,忽若存而若亡。
光倏煜而不定兮,波上下而踴躍。
紛金支與翠旗兮,爭髣髴而奔屬。
羲和翼其整駕兮,挾六龍而高驤。
赫太陽之四照兮,開萬國之洪荒。
睹奇勝而自愉兮,撫六合兮神揚揚。
乘蘭舟而泛浦兮,遵曲渚而徜徉。
仙游遠(yuǎn)而莫追兮,湖水深兮洋洋。
尋丹書之舊躅兮,石難苔于終古。
日既暮而忘返兮,采白蘋以延佇。
戒仆夫以晨發(fā)兮,度甕遷之危坂。
厓斗絕以下垂兮,石岑崟兮橫棧。
卸余馬而跼步兮,窺巨壑兮凌兢。
驚波崒其怒起兮,若雪山之崢嶸。
俄長虹之下飲兮,爛異彩之霞閃。
紛偉觀之滿前兮,忽吾忘夫涉險。
過門巖而北出兮,按余轡而徐行。
循鳴沙之細(xì)路兮,從白鷗而回翔。
屆通州而息駕兮,覽海濱之叢石。
巖矗矗其累積兮,峰屹屹而高削。
形既直而隅方兮,宛繩墨而剞劂。
擢千尋而竦跱兮,孑托根于溟渤。
謇中立而不倚兮,確終古而難拔。
伊剛德之可師兮,夫孰云物之頑然。
顧末路之頹波兮,疇若爾操之貞堅。
摩南崖之短碑兮,撫四仙之遺蹤。
超塵世而獨立兮,攬積氣之鴻濛。
笑秦童之不返兮,陋箕封之偪隘。
搏鵬背之扶搖兮,駕六鰲兮出天外。
隨云霧而拜東皇兮,載永郎而與之嬉。
晞余發(fā)于旸谷兮,濯余足于咸池。
攬若木之柔枝兮,吸玉露之清英。
精飄飄而上浮兮,軼埃壒兮凌青冥。
俯四海其猶鵠卵兮,夫豈辨銀臺與金闕。
欲度世而忘歸兮,懼余志之淫泆。
眷舊邦而回駕兮,聊抑志而按節(jié)。
昔夫子之元圣兮,小天下于登岱。
而孟氏之喻道兮,謂難水于觀海。
惟海岳之大觀兮,固前修之所快。
豈耳目之是徇兮,寔動靜之體察。
彼蓬萊與方丈兮,竟茫昧而恍惚。
茍仁智之既盡兮,又何必學(xué)仙而遺世。
微圣賢其吾將曷歸兮,愿依鄒魯之遺軌。